发布时间:2024-12-26 03:20:35 来源: sp20241226
克孜尔石窟来了年轻人:
“守着世界文化遗产,就像还在上学”
10月末,阿克苏的苹果又到了树上熟的季节。新疆克孜尔石窟研究所的办公楼前后,都种了一排苹果树。成熟的苹果是一串一串的诱人的红色,走过路过的年轻人,摘下昨天观察好的那一个,就是最当季的餐后美味。
新疆克孜尔石窟研究所副所长苗利辉记得,1997年自己刚从西北大学考古专业毕业来到这里时,单位有一个“园林科”,不仅负责绿化,还负责种“能吃”的植物,“苹果、杏、核桃……为了给我们改善生活。当时吃喝得自给自足,没有自来水,喝的就是门前河里的水”。
新疆克孜尔石窟研究所保护所修复中心主任谢文博是90后,老家甘肃张掖的他毕业于兰州交通大学化工专业,2013年毕业后来到这里,某种程度上算是沿着丝绸之路西行,转眼就是10年,“现在保护所一共11个人,一多半都是90后”。
赵静出生于1994年,在四川美术学院读了本科,又到江苏师范大学念了研究生,在湿润温和的南方生活了7年。报考新疆克孜尔石窟研究所美术所时,赵静看到岗位备注栏里写着“须长期在野外一线工作”,已经做好了“灰头土脸”的准备,来了之后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艰苦,“食堂好吃,我都胖了”。
如今,克孜尔石窟以千年计算的时间线仍在不断延展,石窟前的木扎提河仍在缓缓流淌,但总是有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来到这里,石窟总是与青春作伴。
克孜尔石窟从来没有如此青春过
新疆西部,天山南麓,塔里木盆地北缘,阿克苏地区地处丝绸之路要道,在两汉时期曾是龟兹所在地。包括克孜尔石窟在内的龟兹石窟群始建于3世纪末,止于14世纪,是我国开凿时间最早、洞窟类型齐全的大型石窟群,曾对包括敦煌在内的中国石窟艺术产生深远影响。1961年,克孜尔石窟与库木吐喇石窟被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4年,克孜尔石窟作为“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遗产点之一,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新疆克孜尔石窟研究所管辖的9处石窟群,分布在960平方公里范围内,保存洞窟705个,壁画7750平方米。谢文博介绍,其中有壁画的洞窟245个,从2010年至今已完成41个洞窟壁画的修复,以及21个局部病害严重洞窟的日常维护工作,“我参与了25个洞窟壁画的修复,还完成了30多件彩绘泥塑和壁画残块的修复”。
初识谢文博的人,会觉得他“闷”,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但他说起壁画修复的时候,话就慢慢多了起来。“修复过程中有意思的是,清理掉壁画表面的污染物,能看到原来被遮盖起来的东西。比如克孜尔第101窟,有一块壁画泥渍覆盖很严重,基本看不见画面,2014年通过修复,一尊完整的天人形象就出现了,看得好舒服啊!”
赵静本科与硕士学的都是中国画,“美术史中‘曹衣出水、吴带当风’的线描技法在克孜尔石窟壁画中也可见一斑。我上学时候去过敦煌等其他石窟考察,觉得在石窟工作太酷了,我也想去”。
当看到新疆克孜尔石窟研究所的招聘启事,赵静毫不犹豫地报考,目前主要从事壁画临摹工作。“包括现状临摹和复原临摹。”赵静解释,前者是画出壁画现在的模样,保留它的残破现状;后者则依据研究成果,做适当复原,直观展现壁画曾经的模样。
苗利辉大学毕业时,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去处,一是回老家石河子,一是到克孜尔石窟,“我一想回老家哪还能干考古,那不白学了吗,就来了这里”。20世纪90年代末,研究所只有30多个人,苗利辉是最年轻的,也是第一批干考古的。“那时候这里条件不好,同年进来的很多人都走了。说实话,我不是没动过念头,但总觉得我得先把活干好。”
没想到,一干就是快30年。不光自己干,如今苗利辉还在研究所组建了一支10余人的考古队伍,全是90后,克孜尔石窟的考古事业从来没有如此青春过。“现在研究所一共70余人,80后、90后占到70%,最近3年就来了30余人。现在越来越多年轻人愿意来我们这儿。”苗利辉满脸笑容。
“他是不是快把自己画成壁画中的人了”
“刚来时,我不敢动,先看前辈们修壁画,看了3个多月,然后在模型上练,又练了1年,开始修一些已经没有颜料的壁画……”让谢文博得意的是,他第一次上手修复的一幅真正的壁画,10年过去了效果依然很好。
谢文博介绍,近年来,壁画修复也借力科技手段,“修复前,利用便携式X射线荧光光谱分析仪、显微照相机设备和仪器,对壁画进行深入研究和观察;利用热成像仪,巡查水害来源等。修复后,加强监测、巡查工作,尽可能稳定保存环境,做到预防性保护与抢救性保护并重”。
“只修复并不能解决根本性问题,我们更需要找到并根除病害产生的原因,这就需要跨专业的合作。”谢文博记得,自己当年报考新疆克孜尔石窟研究所时,也许因为缺人,修复岗位并不限制专业;而最近一两年,越来越多年轻人愿意来,从博物馆学、文物修复,到化学、材料学,专业也十分对口。
苗利辉介绍,目前实施的克孜尔石窟壁画数字化保护项目,对22个洞窟、80件文物进行了数据信息采集,初步组建了“龟兹壁画传统材料工作室”“克孜尔石窟环境监测中心”等,保护工作逐步走上科学之路。
除了临摹壁画,今年赵静还与美术所的同事们一起承担了一个数字化复原项目中的线描复原工作,“简单来说,就是参考其他壁画、文字记录等资料,把缺失的壁画内容用线描的方式复原出来”。
石窟数字化,可以通过科技手段将洞窟的现状更好地记录、保存下来,这对于石窟的保护利用、学习研究、宣传展示来说都非常重要。有了壁画数字化信息,可以将1∶1的壁画图片打印出来,赵静和同事们的临摹工作就可以在工作室内完成,而不必像前辈们那样,长期在阴冷的洞窟内爬高上梯、面对昏暗的石壁徒手起稿,“这对壁画本身也是一种保护”。
工作环境更舒适便利了,但赵静依然很敬佩所里的前辈郭峰:“他平时话很少,壁画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的朋友圈全是各个石窟的风景,每天很早就起来画画,有时候跑到很偏远的站点,一待就是几个月……有时候我想,他是不是快把自己画成壁画中的人了。”
既然有了数字化的壁画,为什么还要人工手绘?赵静觉得是为了传承和发扬,“如果没有人知道壁画是怎么一步一步画出来的,这门艺术就死了,画的过程很重要。比如矿物颜料和胶按什么比例调和,才能使颜料不脱落的同时保持画面的生动性”。临摹也是创作的前提,赵静曾仿照龟兹壁画典型的菱格构图和配色,创作过一幅小动物的作品。
美术所现有9名工作人员,大部分是80后。与赵静一起来的年轻人,一个毕业于中央美院,一个从意大利留学归来,“我们就像在这里守着世界文化遗产,继续上学”。
离城市很远,操心年轻人的事业、生活与爱情
近年来,文化旅游越来越热,来克孜尔石窟参观的游客越来越多。今年1月到10月,克孜尔石窟接待国内外游客超过25万人次,打破历史纪录,国庆期间最多的一天超过3000人次。
克孜尔石窟离旅游目的地不远,但离繁华有距离。理论上,到新疆克孜尔石窟研究所工作,赵静算是“返乡”。但新疆太大,从赵静的家乡塔城到克孜尔石窟,有1400公里;而新疆克孜尔石窟研究所离最近的市区,也有七八十公里。
为了让年轻人过得更好,研究所也是“费尽心机”。比如,外出学习与交流的机会,对年轻人“应给尽给”。
赵静说:“我们会去敦煌莫高窟、麦积山石窟、龙门石窟等地交流学习,美术所会走出去办展览、办培训,还有流动博物馆、艺术讲座……”2017年,谢文博到北京参加学习,同时参观了山西、陕西的泥塑和壁画,“最吸引我的就是洞窟和壁画,有时候感觉通过壁画能与古人对话”。
生活上,研究所每周六会发一趟班车,载着工作人员“进城”。“我们就‘报复性消费’,买接下来一周想吃的零食,然后逛街、吃火锅。以前快递只能送到库车城区,所以班车的第一站就是去物流园取快递,从去年开始就能送到离我们最近的7公里外的乡里了。”赵静说,“前几代人已经给我们打下了基础,这里生活设施齐全,虽然远离城市,但也很适合安安静静地画画”。
苗利辉介绍,目前研究所正在库车城区建设一个办公生活一体化的基地,将来一部分人就可以在城里工作。
除了守护千年沧桑的克孜尔石窟,苗利辉还操心年轻人的大事与小事:“工作上有什么困惑,他们愿意跟我聊;他们谈恋爱,我给出主意;缺钱花,我借……”
来研究所工作的年轻人越来越多,苗利辉十分操心他们的个人问题,“据我观察,最稳定的还是内部消化的”。苗利辉自己就是一个榜样,在美术所工作的妻子文艺而浪漫,考古出身的苗利辉讲求逻辑,双方颇为互补。
谢文博已经成家,还有了一个两岁的女儿,与苗利辉一样,妻子也是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属于近水楼台。他反复强调:“(妻子)比我好看太多了。”
业余时间,赵静看看书和电影,弹弹“三脚猫”的吉他,找男朋友的事她决定随缘,但水果的成熟是可以期待的。“我刚来所里时特别兴奋,为啥?因为我发现5月桑葚熟了,没多久杏子又熟了,接着是葡萄、苹果……天啊,水果多得吃不完。”
苗利辉透露,自己的业余爱好是看网络小说,看了20年,武侠的想象力已经满足不了他,他追求跨越时空的奇幻玄幻,天马行空又自成逻辑,“学考古的,谁不想穿越呢”。虽然时光倒流暂时不太可能,但从苗利辉的精气神来看,依稀还是那个曾经一心要到克孜尔石窟考古的少年。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蒋肖斌 来源:中国青年报 【编辑:曹子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