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2-22 21:59:32 来源: sp20241222
陈淳(1159-1223年),字安卿,号北溪,世称北溪先生,南宋漳州龙溪(今福建龙海)人,是朱熹晚年的得意弟子。朱熹于绍熙元年(1190年)夏知漳州,成为陈淳的父母官,陈淳于当年十一月十八日拜谒朱熹,撰《初见晦庵先生书》,以真挚虔诚的文字,表达了对朱熹的敬仰之情。他向朱熹请教理学义理,朱熹曰:“凡阅义理,必穷其原,如为人父何故止于慈,为人子何故止于孝,其他可类推也。”陈淳听闻教诲,为学益力,“日求其所未至”。十年后,陈淳再次拜见朱熹,陈述自己的学习所得。朱熹当时已卧病不起,对他说:“如公所学,已见本原,所阙者下学之功尔。”“自是所闻皆要切语,凡三月而熹卒。淳追思师训,痛自裁抑,无书不读,无物不格,日积月累,义理贯通,洞见条绪。”朱熹生前多次公开说:“南来,吾道喜得陈淳。”(以上引文俱见《宋史》卷四三〇“陈淳传”,中华书局1977年)《朱子语类》卷一一七记载的朱熹对陈淳的训示,主要就是朱熹临终前三个月期间的。然而,当前对陈淳如何发扬朱熹“下学功夫”这一问题探讨较少。
综览朱熹与陈淳的书信往来以及《朱子语类》中的记载,朱熹在这一时期反复以“下学功夫”训导陈淳,其要义大略有五端:第一,下学功夫要切于日用。“只是说眼前事,教人平平恁地做工夫去,自然到那有见处”。第二,下学功夫是积渐功夫,“理只在事物之中”。“程先生曰:‘穷理者,非谓必尽穷天下之理,又非谓止穷得一理便到。但积累多后,自当脱然有悟处’”。第三,下学功夫要广实践。“今也须如僧家行脚,接四方之贤士,察四方之事情,览山川之形势,观古今兴亡治乱得失之迹,这道理方见得周遍。”“自古……亦无关门独坐底圣贤。”第四,下学功夫要有主见,不能随人飘转。“若恁地随人转,又不如只在屋里孤陋寡闻”。第五,由下学而上达。“圣贤教人,多说下学事,少说上达事。说下学功夫要多也好,但只理会下学,又局促了。须事事理会过,将来也要知个贯通处”。(以上引文俱见《朱子语类》卷一一七,中华书局1986年)通过师生往复问答,陈淳对朱熹“下学功夫”的教诲有了深入透彻的领悟。陈淳家境贫困,“家穷空甚,无千里裹粮之资;而二亲臞苶,又日夺于仰事不给之忧”(陈淳《初见晦庵先生书》,见《北溪大全集》卷五,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且科场连蹇,晚年以特奏恩授迪功郎、泉州安溪主簿,未及上任而去世。陈淳终身布衣,以教书为业。他把对朱熹“下学功夫”教诲的体悟落实于教学生涯,主要体现在两类教学著述中:一类是《北溪字义》,一类是训蒙三书。
《北溪字义》贯穿着理学“下学而上达”的理念和门径。《北溪字义》原名《字义详讲》,又称《四书字义》或《四书性理字义》,是陈淳的弟子王隽根据听陈淳讲课的笔记整理而成。此著是陈淳对朱熹《四书集注》中的理学范畴及观点的阐释,分为两卷,上卷包括:命、性、心、情、才、志、意、仁义礼智信、忠信、忠恕、一贯、诚、敬、恭敬共十四门;下卷包括:道、理、德、太极、皇极、中和、中庸、礼乐、经权、义利、鬼神、佛老共十二门。陈淳“每拈一字,详论原委,旁引曲证,以畅其论”(《四库全书总目·北溪字义提要》),其所引据者,“荟萃周、程、张子之绪言成语,而折衷于所闻之师说,与夫《章句》《集注》之精意”(施元勋《北溪字义序》,见《北溪字义》,中华书局,1983年)。可以认为,此书是陈淳理学思想的凝练,也是其继承朱熹“下学功夫”理念与门径的反映。如卷上“心”条,开头便说“心者,一身之主宰也”;又说“心有体有用。具众理者其体,应万事者其用”;又说“心虽不过方寸大,然万化皆从此出,正是源头处”;又说“心至灵至妙,可以为尧舜,参天地,格鬼神。虽万里之远,一念便到。虽千古人情事变之秘,一照便知。虽金石至坚,可贯。虽物类至微至幽,可通”。以下又引程颐、张载、程颢之言说“心”。可见,陈淳努力地从各个层面、多个角度阐述对“心”的理解,其中贯穿着理学理一分殊、下学上达的思想。再如“中和”条,陈淳说:“中者,天下之大本,只是浑沦在此,万般道理都从这里出,便为大本。和者,天下之达道,只是这里动出,万般应接,无少乖戾而无所不通,是为达道。”把“中和”解释为大本和达道,明显带有“下学上达”的意味。陈淳撰著《北溪字义》本身就是对朱熹“下学上达”教诲的践履,而《北溪字义》对具体条目的阐释,也大多体现出“下学上达”的理念所在。正因为此,《北溪字义》“后来被人们当作‘下学而上达’的理学入门之书”(熊庆年编著《中国理学》第三卷,东方出版中心2002年,第204页)。
为发扬朱熹“下学功夫”,陈淳又从自身职业入手,编订蒙学教材以达到目标。他长期教授儿童,深知童蒙教育的重要性。他编纂有《启蒙初诵》和《训蒙雅言》二书,并自序撰著目的:“予得子,今三岁,近略学语,将以教之,而无其书,因集《易》《书》《诗》《礼》《语》《孟》《孝经》中明白切要四字句,协之以韵,名曰《训童雅言》,凡七十八章、一千二百四十八字。又以其初未能长语也,则以三字先之,名曰《启蒙初诵》,凡一十九章、二百二十八字。盖圣学始终,大略见于此矣。恐或可以先立目标而同志,有愿为庭训之助者,亦所不隐也。”(《北溪大全集》卷十六,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由此可知,二著的难易和繁简程度具有进阶性,三字句的《启蒙初诵》在先,四字句的《训蒙雅言》在后。另外,陈淳还撰有《小学诗礼》,是以五字韵语宣传日常礼仪规范的著作,主要明确作为人子的责任与义务。清代陈弘谋《养正遗规》收录此著,且加按语曰:“北溪陈氏,复辑《曲礼》《少仪》《内则》诸书,择其要且切者集为五言,次以韵语,俾童子时时讽诵而服习焉,题之曰《小学诗礼》。盖歌咏所以养性情,而步趋因以谨仪节。过庭之训,殆于兼之。”(陈弘谋辑《五种遗规·养正遗规》,凤凰出版社2016年版)这三种书都是陈淳的训蒙著作,可称为“训蒙三书”,并且兼有家训的性质。
陈淳的“训蒙三书”围绕“下学功夫”形成两个特点。其一是形式的蒙学化。三书分别采用了三言韵语、四言韵语和五言韵语的形式。最简要的《启蒙初诵》采用三字句,是陈淳考虑到童蒙“其初未能长语也,则以三字先之”,这是他多年童蒙教学的宝贵经验。《小学诗礼》采用小字随文加注的形式,或者补充完整句子,以便领会句意;或者对较生僻的字注出读音、解释字义,帮助童蒙学习理解。其二是内容的经典化。三种著述所选内容,均来自儒家经典。如《启蒙初诵》有句“礼三百,仪三千”,《训蒙雅言》则敷衍为:“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俯不怍人,仰不愧天。”《启蒙初诵》有“居处恭”一句,《训蒙雅言》有“立不中门,行不履阈。不正不坐,不时不食”,将“居处恭”具体化。而《小学诗礼》针对儿童的年龄特点,选取儒家经典中可操作性强的条目而成文。如“事亲”其九:“立不敢中门,行不敢中道。坐不敢中席,居不敢主奥。”也是讲儿童的居家礼仪,照搬了《礼记》成句,只是在每句中加了一个“敢”字,以五言韵语的形式出现。要言之,陈淳的训蒙三书,《启蒙初诵》和《训蒙雅言》内容上具有进阶性,《小学诗礼》则主要针对幼童,三者各有侧重,但都摭取儒家经典,以儿童为教育对象。
陈淳通过教书之业,发扬并实践了朱熹“下学功夫”,强调教育的进阶性和连贯性。他说:“人自婴孩,圣人之质已具,皆可以为尧舜,如其禁之以豫,而养之以正,无交俚谈邪语,日专以格言至论薫聒于前,使盈耳充腹,久焉安习,自与中情融贯。若固有之,则所主定,而发不差,何患圣途之不可适乎?”(《启蒙初诵·训蒙雅言》“自序”)他把童蒙教育当作培养圣贤的第一步,殚精竭虑。在童蒙教育中广泛融入理学学说,为理学的传播贡献了一己之力。除《北溪字义》和训蒙三书外,陈淳还有嘉定九年(1216年)应严陵郡守的延请讲学严陵郡学形成的《严陵讲义》《似道之辩》《似学之辩》等著述流传。
南宋中后期的理学家和文人,逐渐重视“下学功夫”的教育,并继续编写过一些启蒙读本。单就理学家的著述看,就有朱熹和吕祖谦合编的《近思录》、张栻门人编撰的《洙泗言仁录》、程端蒙的《性理字训》等。而陈淳堪称其中翘楚。这些启蒙读物的流传,为宋末元初《三字经》的出现提供了基础,也足以证明陈淳发扬“下学功夫”的影响与传承。
(作者:张文利,系西北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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