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洋过海的《西厢记》

发布时间:2024-12-31 01:33:59 来源: sp20241231

  图①:青花釉里红《西厢记》人物故事图盘,清代康熙时期。   图②:粉彩《西厢记》人物故事图盘,清代乾隆时期。   图③:青花五彩《西厢记》人物故事图觚,清代顺治时期。   图④:五彩开光《西厢记》人物故事图盖缸,清代康熙时期。   图⑤:“天下有情人——《西厢记》文化展”展厅一角。   以上图片均为杜翘楚提供

  10月25日,“天下有情人——《西厢记》文化展”在广东省博物馆开幕。展览依托国内众多文博机构的300余件文物展示了《西厢记》的丰富内涵,并特别关注了这部经典作品在中外交流中承载的文化价值。元杂剧《西厢记》诞生700余年,至今仍在舞台焕发魅力:无论是京剧、越剧版《西厢记》,还是改编新创的音乐剧版本,今年接连在海内外上演,观众反响热烈。

  回顾中外文化交流史,《西厢记》是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使者。至晚在明末时期,《西厢记》已借由瓷器漂洋过海前往欧洲。此后,无论是默声电影、版本众多的译本,还是外文舞台剧,《西厢记》以特有的魅力滋养着多样的艺术形式,在海外开拓着多重传播可能。

  20世纪80年代初,在中国南海出水的一艘沉船中,人们发现大量生产于17世纪40年代的景德镇外销瓷器。其中一个瓷盘描绘了一位端坐在花园假山下的妙龄女子。将其与藏于英国阿什莫林博物馆、英国维多利亚与艾伯特博物馆的两个青花瓷盘相比较,会发现沉船瓷盘是对后二者描摹故事情境的截取。将后两个青花瓷盘与《西厢记》木刻版画插图对比,并对照瓷盘题词“张生无一言,小姐变了卦”,便可确证,3个瓷盘描绘的均为《西厢记》第三本第三折的经典场景“赖简”——崔莺莺面对爱情时既盼且惧的矛盾情境。

  从明代万历末年至清代康熙时期,瓷器纹饰广泛取材于小说和戏剧。《西厢记》中的著名场景成为热门图案,这些瓷器销往欧洲后广受当地民众喜爱。英国收藏家巴特勒爵士收藏的一件青花釉里红瓷盘(见图①)就描绘了“佛殿奇逢”:游览佛殿的张生对莺莺一见钟情,“眼花缭乱口难言”,而莺莺拿余光瞥着张生,“只将花笑拈”。瓷盘烧制于康熙时期,在能工巧匠的妙笔下,两位主人公一顾一盼的场面定格于瓷盘之上,栩栩如生。

  至清代雍正和乾隆时期,出口欧洲瓷器上的图案中西风格逐渐交融。例如一件乾隆时期的粉彩瓷盘(见图②),描绘的主要场景同样是“赖简”,但全然不见崔莺莺,只保留红娘和张生二人,红娘的一只手指向已经隐去的莺莺。图案仿拟自《西厢记》木刻版画插图,但粉彩瓷盘边缘饰有欧洲风格的玫瑰和百合,丰富明亮的色彩和略显拥挤的构图反映了当时欧洲人的审美倾向,体现出西方装饰图案与中国传统主题的交流融合。

  《西厢记》的戏剧性场面通过瓷器完成了经典化和固定化,在海外实现更广泛的传播。虽然故事情节较为单薄,但那些精致图案给海外民众留下深刻印象,为日后译本的流传打下基础。

  如果说外销瓷器令海外民众对《西厢记》有了最初的印象,多国汉学家和翻译家对《西厢记》的译介则令其深入人心。18世纪末,日本汉学家冈岛咏舟将《西厢记》翻译成日语,开启了《西厢记》文本的海外之旅。1838年,法国汉学家巴赞在《中国戏剧》中首次提及《西厢记》,称其为“喜剧”,并在《元代》中称《西厢记》为“一部优美的作品,中国抒情诗歌的代表作”。最早的法语全译本由法国汉学家儒莲于1872年翻译,名为《〈西厢记〉:十六幕喜剧》。

  1935年,中国剧作家熊式一为《西厢记》翻译了首部英文全译本,爱尔兰剧作家萧伯纳不吝赞美,说这是“一首令人心爱的舞台好诗,可与我们最佳最妙的中古经典戏剧并驾齐驱!”此后,《西厢记》在英语世界广泛传播,主要英译本有7种之多。

  《西厢记》缘何吸引众多海外读者?一是创作时间较早。多部外文译本都强调《西厢记》是一部13世纪末的剧作,以凸显中国戏曲的生命力及先锋性。二是浪漫主义爱情喜剧风格深入人心。王实甫将原作《莺莺传》中的悲剧结局改写为皆大欢喜的喜剧结尾,《西厢记》因而在法语世界被视为“喜剧”、“浪漫主义的杰作”和“爱情的诗篇”。张生与莺莺的邂逅与爱情的发展也充满中国式浪漫,美国汉学家奚如谷与荷兰汉学家伊维德的英译本便名《月与琴:西厢记》,精准把握剧中的两个重要意象——月与琴。“月”突出了《西厢记》的全名《崔莺莺待月西厢记》,也令人想到张生与莺莺月下联吟的场面;“琴”指的是二人在红娘的帮助下借琴声传达心意。它们既是男女主人公情感升华的媒介,亦展现出中国爱情故事的诗意和婉约。三是翻译《西厢记》的汉学家中国文化积淀深厚,深谙《西厢记》在中国戏曲史、文学史和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尽量保留了戏曲的文体特征,并努力传达出中国韵味。

  几百年前,鲜活完整的戏曲表演无法突破地域限制走出国门,戏曲却可以通过生动的故事在世界各国广为流传。张生和崔莺莺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借由翻译家的笔墨穿越时空,在新的土壤被赋予新的诠释。

  1928年和1929年,由侯曜执导的黑白默片《西厢记》分别在法国巴黎和英国伦敦上映,这是目前所知较早在国外公映的中国电影。2005年,影片在荷兰阿姆斯特丹重映,现场配有德彪西作曲的古典音乐,中国早期默片的新奇特效和瑰丽幻想给当地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近十几年来,《西厢记》的演绎形式更加多样。2008年,新加坡国立大学学者沈广仁翻译并导演了英文版音乐剧《西厢记》,借用海外知名音乐剧唱段,以通俗英语翻译宾白。2011年,上海戏剧学院与法国黑橡树剧院合作排演的话剧《西厢记》参加了当年的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该剧增添了张生身处现代社会的情节,通过他的穿越重生隐喻命运的周而复始。同年,由美国圣地亚哥州立大学、浙江传媒学院音乐学院等联合出品的英文版音乐剧《西厢记》在浙江杭州首演,该剧糅合中国传统戏曲、舞蹈和杂技,对剧作内容也进行了创新性改造。2017年,美国“TADA!”剧院购买了该剧版权,将其搬上纽约的舞台,并于2023年在圣地亚哥复排演出。

  通过瓷器上的图像、文本的翻译、默片的改编及舞台剧的新创,我们看到《西厢记》“不止于戏”的艺术魅力,并可以借此探求经典剧目海外传播的有效途径。一是多元文化形式的强强联合。无论是瓷器、丝绸等中华传统文化符号,还是如今在海外流行的中国风服饰和妆容,都可与传统戏曲结合,便于海外受众产生直观的文化感知。二是打造特有文化标签。各国译者为《西厢记》增添的副标题不仅激发了海外观众的兴趣,还便于他们快速捕捉作品的特殊价值,进行推介。三是生发新的阐释空间。经典作品的魅力不仅在于蓬勃的生命力,更在于能够滋养其他艺术作品。近年来,国内外创作者纷纷探索《西厢记》蕴含的新创作空间,比如青年导演丁一滕的话剧《新西厢》着力挖掘红娘这一女性形象的丰富性与独特性,获得观众的广泛共鸣。

  《西厢记》的海外传播过程充分说明,优秀戏曲作品与中国传统文化经典蕴含着强大的生命力与可供挖掘、阐释的当代价值。我们应以多元化视角、全球化表达,基于共通的情感和思想,讲述好、传承好中华优秀戏曲作品,提升跨文化传播的有效性,展示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深厚底蕴与独特魅力。

  (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

  《 人民日报 》( 2023年12月26日 17 版)

(责编:岳弘彬、牛镛)